第七章：盛夏茵茵

　　自新婚那天露面以后，新娘就一直被关在猪圈里么？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森冷的寒意在周奕心底悄然滋生。 　　好似疯狂生长的苔藓一般，即阴暗又潮湿，并且挥之不去。 　　耳边，传来林家二儿子的阵阵憨笑。 　　他口中念叨的，正是大喜当天，周奕曾说过的客套祝语。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嘿嘿……” 　　新娘戴着红盖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如何。 　　身板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腿上。 　　穿着绣花鞋的足边，掉落着一把剪刀。 　　红布缠绕的刀柄格外醒目，反射寒光的刀身更是惹眼。 　　当发现这把老式剪刀之时，周奕瞳孔猛地一缩。 　　脑海中，霎时浮现出阿良惨死的画面。 　　那时，自己搜寻许久，都未能找到与伤口契合的利器。 　　可是这柄剪刀，无论大小还是深浅，竟是恰好都能对上。 　　这会是巧合么？ 　　“你都做了什么？” 　　周奕嗓音低沉，冷声对林家二儿子发起质问。 　　可对方却好像读不懂意思，仍在痴痴憨笑。 　　周奕眉头一皱，指着那柄剪刀，又问了一遍，“你都做了什么？” 　　这时，林家二儿子才回过神来。　　 　　他就像个灵智未开的稚童，急于分享自己发现的奇异。 　　一个轱辘爬向床边，将那柄剪刀握在手上。 　　“我老婆不会死，她……她是神仙！” 　　这般说着，林家二儿子已经起身，手持剪刀就要朝新娘脖颈刺去。 　　这个动作、这个角度、这个位置…… 　　全都都在刺激着周奕的神经。 　　将一切串联到一起，隐约有条脉络逐渐清晰。 　　来不及细想，周奕起身上前，一把揪住林家二儿子的衣领，手臂发力猛地一拽，直接将其摔向后方。 　　林家二儿子吃痛地捂住屁股，随即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嘴巴一瘪，开始哭闹。 　　“你……你欺负我！” 　　“我要让我爹把你关进猪圈……呜哇哇！” 　　“那些牲口会把你吃掉！吃掉！！！” 　　无人理会。 　　顾卿依始终盯着新娘。 　　在她的视线中，象征“斩断”的黑线已经构成。 　　一旦对方有任何异动，她就会举起短刀沿着黑线落下。 　　届时，新娘大抵会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一旁，周奕同样保持戒备。 　　那条若隐若现的脉络，现在只缺最为关键的一环。 　　身为侍诡者的新娘，究竟掌握着怎样的能力？ 　　这也是顾卿依最大的顾忌。 　　饶是以她的见闻，今晚发生的事件都堪称诡异。 　　二人颇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所猜想。 　　剪刀刺喉，足以毙命。 　　这本该落在新娘身上的致死伤势，却伤及两百米开外，位于戏班所在老宅的阿良身上。 　　那么，她所掌握的诡秘法则，是否跟“伤害转移”有关？ 　　自始至终，新娘都只是静默地坐着。 　　这幅悄无声息的模样，却有股难以言喻的凝重死气扩散。 　　局面一度陷入僵局。 　　林家二儿子的哭闹声依旧。 　　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到近。 　　那名看门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一队下人赶来，口中呼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当他看清屋内情形，恶狠狠地等了周奕二人一眼，旋即又跟哄小孩般说道：“二少爷，家主、家母，都在宅外等你呢。” 　　林家二儿子眨了眨眼睛，挤出两滴豆大的眼泪，问道：“这么晚，要去哪儿？” 　　中年男人看着场上局势，瞥向新娘的目光中多出几分忌惮，以及一丝隐晦的鄙夷。 　　“咱们去镇上玩，去买好吃的，找好看的姑娘。” 　　林家二儿子闻言，咧嘴憨笑起来。 　　可这笑意未能持续多久，就被愤恨的神色取代。 　　他抬手指向周奕二人，说道：“他们欺负我，把他们关进猪圈！” 　　说着说着，林家二儿子又开始撒泼打滚。 　　正当这时，新娘头戴的红盖头，边角略微一晃。 　　仅是些许弧度，就引起周奕和顾卿依的所有戒备。 　　在二人警惕的目光中，她伸出毫无血色手掌，握住先前掉落在身侧的剪刀。 　　没有半点言语，径直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周奕见状，立马从挎包里夹起三枚五帝铜钱，手腕一抖就将其掷出。 　　电光石火之间。 　　破风声乍响。 　　三枚五帝铜钱不分先后，齐齐落在新娘惨白的手腕之上，却未能阻碍她自刎的动作。 　　叮叮叮—— 　　铜钱掉落地面，发出声声脆响。 　　周奕捂住手腕，感受着剧痛传来，错愕地看着自己身前的铜钱。 　　明明已经射向新娘，怎么会落在自己手上？ 　　见此情形，顾卿依同样疑惑，同时深感为难。 　　只要落下一刀，必然有人身亡。 　　如果按照“伤害转移”这项法则，死的绝对不是新娘。 　　可能是林家的二儿子，可能是周奕，也可能是自己…… 　　一时间，以杀伐著称的短刀，竟是派不上半点用场，反而变得束手束脚。 　　说时迟，那时快。 　　剪刀已经探入红盖头内。 　　锋锐的刀尖撩起布边，露出新娘无血色的脖颈。 　　一刀刺入，没有血色显现，异响反而从周奕身后传来。 　　林家的二儿子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愕然。 　　他抬手捂住脖颈的伤口，鲜血不住地渗出指缝，很快浸染大半衣衫。 　　这副模样，与惨死的阿良一般无二。 　　周遭的下人被吓得慌了神，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看伤势极重的二少爷，又看了看头戴盖头的诡异新娘。 　　他没有犹豫太久，直接一溜烟地跑了。 　　在生死面前，家主的责罚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连夜跑路便是。 　　无视作鸟兽散的林家下人，周奕的心绪极为沉重。 　　现在看来，新娘不仅可以免疫攻击，还能自行利用法则，发起诡异的攻势。 　　必须限制她的行动才行！ 　　这般想着，周奕忍着疼痛，又从挎包内取出一团由黑狗血浸染的红绳。 　　牵动绳头，遥遥甩出。 　　红绳精准无比地缠绕在新娘的手腕之上。 　　周奕又用巧劲一拽，直接把她手中的剪刀扯落。 　　同时，他持着红绳欺身上前，欲要捆住她的双手。 　　就在这时，周奕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咯咯咯”的声响。 　　他循声看去，骇然发现这动静是从红盖头底下传来，也分辨出这是牙齿碰撞的声音…… 　　双手可以用红绳束缚，可对方若是咬舌自尽呢？ 　　一心寻死的人，总会有千万种方法。 　　舌尖似乎隐隐作痛，周奕只能急忙将红绳打结，却实在空不出手再去阻止。 　　好在顾卿依快步接近，伸手一把扯下红盖头，揉作团状塞入新娘口中，暂时化解危机。 　　直到这时，二人才看清新娘的面貌。 　　与想象中的狰狞可怖不同，新娘的五官尤为秀丽。 　　只是如死人般苍白的面色，破坏了这份脆弱的美感，也把双唇衬得更加猩红。 　　紧蹙的黛眉之间，充斥着极致的痛苦与挣扎。 　　布满血丝的双眸当中，也被晶莹的泪水填满。 　　恍惚间，周奕忽然觉得对方正在向自己求救。 　　顾卿依也是略微愣神，随后说道：“诡秘还未泯灭她的心神，我们得尽快把她身上的秘具拔除才行！” 　　先前周奕展开行动，她也没有闲着。 　　而是凭借诡秘间的联系，极力搜寻着藏在新娘身上的秘具。 　　直到此时近身，方才终于确定。 　　“在她怀里！” 　　一声落下，周奕无暇他想，伸手朝新娘怀中探去。 　　手指滑过冰凉的肌肤，碰到一张卡片质感的物件。 　　“别……” 　　耳边，传来顾卿依焦急的呼喝，可周奕已经听不清了。 　　当指尖碰见那张卡片的一瞬，一股未知的能量沿着指尖窜上手臂，进而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脑海中，似有一道轰鸣声响起。 　　轰—— 　　好似滴入清水中的浓墨。 　　漆黑的色调轰然扩散，将一切都变作虚无。 　　仅是片刻时间，周奕的双眼就失去焦距，变得空洞无神，失去所有光彩。 　　渐渐的，他忘了手上的卡片。 　　忘了阿良的死。 　　直到忘却自己…… 　　飘忽的神识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带到一个完全不知何处的地方。 　　“这是……哪儿？” 　　周奕迷茫地低声呢喃。 　　目光所及之处，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体。 　　一道生机勃勃，一道死气沉沉。 　　白色在上，黑色在下。 　　二者各分一边，互不干扰。 　　周奕的到来，仿佛一把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锁。 　　白气下沉，黑气上升。 　　二类气体不失原色，相互纠缠，后又开始螺旋流转，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看着堪称神异的一幕，周奕不免有些恍惚。 　　直到视线里的画面再次清晰，耳边传来顾卿依焦急的呼喊。 　　“周奕？周奕！” 　　周奕感到身躯一阵摇晃，茫然地转眼看去，原来是顾卿依在用力地摇晃自己。 　　当自己做出反应，她眼中的焦急有转为惊觉，甚至警惕地提起那柄短刀，瞬息间杀意凛然。 　　周奕抽了抽嘴角，问道：“你这是盼我活呢，还是想我死呢？” 　　话一出口，周奕着实吃了一惊。 　　自己的嗓音怎么变得如此嘶哑？ 　　“咳……咳咳！” 　　顾卿依伸手朝下指了指，周奕随之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身份证。 　　同时，他也终于得知新娘的姓名。 　　“夏茵茵？” 　　“盛夏时的绿草茵茵，真是个饱含生命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