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上门算账

　　待戏班众人归来，寂静的老宅很快恢复生气。 　　只是没能持续多久，人们又沉寂下来。 　　本属于阿良的房间，房门依旧敞开，油灯已经燃尽。 　　蒙蒙亮的天色，仅洒下微亮的光芒，根本无法驱散充斥房间的幽暗。 　　凝固的血泊当中，阿良闭着双眼。 　　丧生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悄无声息当中，哀伤无限蔓延。 　　门前的周奕沉默不语。 　　按照这些年来的经历，理应该看淡许多才对。 　　可当死亡突如其来，且降临在珍视之人身上。 　　它就变作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心底，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阴阳两隔，意味着此生不见…… 　　周奕不由想起那头红衣阴物。 　　它带自己去的地方，真的是阴间么？ 　　周奕清晰记得，那具身穿古着黑衣的身躯并不属于自己。 　　神魂互换？ 　　那么原身是谁？ 　　它是否也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些什么，所以才招来那些赖子围殴？ 　　再联想到红衣鬼物所言。 　　“要开始了……” 　　“恢复记忆……” 　　短短数字，让周奕百思不得其解。 　　红衣阴物每次出现，都会有人丧身或失踪。 　　曾经，自己只当是种不详的预兆。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仅想尽快脱离是非之地。 　　经历过昨夜的事件，再加上顾卿依的讲解，对于诡秘的认知愈发清晰。 　　周奕仔细回忆，生出另种猜想。 　　以往，在自己未知的地方，会不会有侍诡者出现？ 　　例如，如果昨晚死的不是阿良，自己根本不会前往林家，更不会知道夏茵茵的事情。 　　所以，红衣阴物的出现，是否就预示着周遭有未知法则存在？ 　　带着这个猜想，周奕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入挎包，取出那块遍布裂纹的罗盘。 　　它所谓的“要开始了”，是指自己驾御秘具，从而成为御诡者么？ 　　周奕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 　　可是仔细去想，一切又烟消云散，终究都只是猜测罢了。 　　沉默许久的付班主终于出声，叹道：“收拾一下吧。” 　　随后，众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抬尸前往义庄。 　　周奕在队伍前方撒钱开路。 　　有人沉默，有人哭丧。 　　按照戏班的规矩，一切皆是从简。 　　众人合上棺盖，就算是告一段落。 　　至于后续，则交由义庄处理。 　　待一行人回到老宅，天色已然大亮。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惫，哭过之后显得更加不堪。 　　“大伙都回屋休息吧，醒来后咱们就收拾东西进城。” 　　付班主说完，众人各自散去。 　　至于外来的顾卿依，则是跟相处最好的柳半烟一个屋子。 　　片刻后，周奕也回到房间。 　　在简陋的木板床躺下，浓郁的疲意袭来。 　　没过多久，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浮现出一抹殷红，逐渐显露红衣阴物的模样。 　　它肤色惨白，体表遍布裂纹，好似即将碎裂的瓷娃娃一般。 　　即便模样骇人，可它却没流露半点恶意，唯有一股难言的凄凉无声弥漫。 　　恍惚间，周奕看见它又张开了嘴，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未能听清，梦境轰然褪去。 　　周奕蓦然睁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有些出神。 　　再要回忆梦境，已变得更加朦胧不清。 　　周奕微微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向窗外，已是午后。 　　他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翻身下床，推门而出。 　　走廊上，戏班的成员们来来往往，搬运着各自的物件。 　　昨夜太过匆忙，真要收拾起来，还得费不少功夫。 　　与之相比起来，仅有一个挎包的周奕倒是显得异常轻松。 　　他慵懒地伸了个腰，恰好瞥见从手提梳妆盒，从屋内走出的柳半烟。 　　见她有些吃力，周奕快步上前帮忙，“半烟姐，你放着，我来就行。” 　　待周奕接手以后，柳半烟才轻舒口气，抬手擦拭着额头细密的含水，含笑道：“还是小奕好。” 　　“咳……” 　　周奕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这幅略显害羞的模样，逗得柳半烟咯咯直笑，没来由地问道：“小奕啊，你觉得姐姐好看，还是卿依妹妹好看？” 　　猝不及防之间，周奕一时语塞，只蹦出个“都好看”。 　　“你这个年纪，也确实是情窦渐开的时候了。” 　　柳半烟看着周奕，宛如看待弟弟似得，叮嘱道：“要是遇上合适的姑娘，那就大大方方地追求。” 　　“若是真心相爱，可得好好对人家，知道么？” 　　见话题越扯越远，周奕简短地“嗯”了一声。 　　“真是个闷葫芦。” 　　柳半烟嫣然失笑，说道：“不过，姐姐相信你的人品。” 　　一番话说得周奕颇不好意思，又听见柳半烟道：“卿依妹妹已经进城了，说是晚点再回来。” 　　周奕点点头，猜想她是去取钱了。 　　“你们的事情，她都跟我说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妨去走一遭看看。” 　　“要是觉得累了，随时回来找我们就是。” 　　柳半烟抬手揉了揉周奕的脑袋，颇为感慨地说道：“一年多的时间，怎么就长得比姐姐还高了？” 　　“半烟姐，你怎么跟付叔似得，巴不得我走呢？” 　　周奕半开玩笑，将悄然酝酿的离别氛围驱散。 　　“年纪轻轻，暮气沉沉。” 　　柳半烟用一副长姐般的语气说道：“不想着出去扑腾扑腾，常跟我们待一块算什么事儿？” 　　对于这点，戏班上下仿佛全都达成一致，周奕只好转移话题，“付叔呢？” 　　柳半烟蹙眉应道：“班主带着三哥、小五去林家要钱了。” 　　早些时候，所有戏班成员都想一同前往，却被付班主制止。 　　说是去要应得的费用，并非上门挑事，人多反而容易造成误会。 　　周奕心中一沉。 　　要是林家真想做些什么，付班主三人岂不是连个信都报不回来？ 　　想到这，他将梳妆盒放下，对柳半烟说道：“半烟姐，我去看看情况。” 　　柳半烟点点头，同样有些担忧。 　　于是，周奕就冲出老宅，在村道上狂奔。 　　未过多久，他便来到林家门前。 　　婚庆的红缎已经换成吊唁的白绫。 　　门边，一位下人见周奕气势汹汹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惊。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此刻又浮上脑海。 　　下人嘴唇微白，声历内茬地喝道：“你……你要干嘛？！” 　　“我们班主呢？” 　　周奕语气森寒，毫不掩饰杀意。 　　挎包内，诡秘罗盘已经蠢蠢欲动。 　　下人暗自咽了口唾沫，顿时变得老实起来，“宅里呢。” 　　说完，他就让开过道，丝毫不敢触这个霉头。 　　周奕见状，并不过多为难，快步走入洋楼。 　　一路上，不少下人侧目，却无人胆敢上前阻拦。 　　周奕还问了下路，才找到付班主一行人。 　　此时，桌上的氛围有些凝重。 　　林家家主正坐在主位，家母则站在一旁。 　　付班主以及班内排名三、五的两名武行坐在下位，显得颇为拘谨。 　　随着周奕出现，紧张的气氛就朝着另个方向发展。 　　林家家主投来目光，没有表露太多喜怒，只是对周奕抬手示意道：“坐吧。” 　　落座以后，周奕没有贸然发言。 　　即便少言寡语，可他光是这么坐着，就意味着一层保险，令付班主与林家的商谈多了不少底气。 　　其实对于林家而言，这笔酬劳不过是个小数目罢了。 　　只是原本的喜事办成丧事，林家家主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故而不愿掏这个钱。 　　可对戏班来说，一路劳顿来到景门村，又足足唱了三夜的戏。 　　虽说与约定的七天时间不符，但这期间却是实实在在的劳动。 　　并且，戏班上下的所有开支，都需要这笔钱去支撑，付班主怎么可能不去争取？ 　　归根到底而言，这起事故本就是林家内部的原因。 　　诡秘的降临，不顾忌世俗的规矩。 　　无论高低贵贱，皆是难以避免。 　　最终，林家家主还是松了口，答应结算三天的酬劳。 　　当场结算过后，付班主并不多留，带领周奕等人离开。 　　跨出林家门槛的一瞬，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苦笑着说道：“还好把这笔钱拿回来了。” 　　“否则的话，咱们怕是得靠西北风填饱肚子了。” 　　说到这，付班主就朝周奕投来一道颇为复杂的目光。 　　与此同时，两名武行也看了过来。 　　周奕微微一愣，问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颇感怪异的同时，他已经猜到大概。 　　恐怕是顾卿依对柳半烟说了什么，后者又将消息传遍戏班。 　　“你们……都知道了？” 　　付班主抬手拍了拍周奕肩头，感慨道：“挺好，挺好啊~” 　　三哥一把勾过周奕脖颈，笑着说道：“你小子，出息了啊。” 　　一旁，五哥也跟着起哄，“这么重大的事情，还得外人来说，啥意思？！” 　　面对二人围攻，周奕讪笑着说道：“嗐，这不是没找到机会跟你们说嘛。” 　　周奕转移话题，对付班主说道：“付叔，你们先回去吧。” 　　付班主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林家的帐算完，还有一笔账等我清算呢……”